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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泉·那村·那人
  新泰古时多泉,以泉为名的村庄就有几十个,名泉三十六,其中之冠为瑞珠泉,又称泉里泉、珍珠泉。泉水从沙际而出,忽聚忽散,忽断忽续,似串串珍珠,固有“古泉连珠”之称。明代初期全国大移民,有郭氏兄弟三人携家带口,从山西洪县移民至此,见此泉泉出平地,汩汩不竭,累累如贯珠,泉边林木荫,与水光相掩映,乃天然之景。遂安家于此,刀耕火种,繁衍生息,并定村名郭家泉。明代县令李上林在泉旁建亭,以供游人观泉休息之用。清乾隆四十八年,新泰知县蒋乾达续修《新泰县志》时,把“古泉连珠”定为新泰八景之一,文人墨客皆以诗词歌之赋之咏之叹之。

 村北有一条河,叫柴汶河。中国的河向大都是自西向东,而此河却固执地向西去。到大汶口与汶河汇,向东平湖。

 河两岸是秋战国时期的古战场,村民从河岸取土时,刨出过青铜剑、、戈等兵器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,山东大学考古系的师生曾在此发掘了40多个古墓,有些原在沙底的墓被河水冲走不少,这些墓大小不一,墓中的尸骨有的已风化无存,有的残留骨骼,发掘出土了大量的鬲、盆、罐和剑、戈镞、铜舟等文物。

 有两次事件使这个村受到了全县人民的广泛关注。一次是1958年“大跃进”全国都在大炼钢铁。郭家泉是全县的炼钢基地,大喇叭里高呼着“上至九十九,下到刚会走”的口号,把全县的男女老幼都发动起来,集中到了郭家泉,毁掉了正在生长的庄稼,占用土地数百亩,垒起了无数个“一脚蹬”的炼钢炉,老百姓家凡是铁制的东西都被收集起来,送到炼钢厂,农民都吃了食堂,家里做饭的铁锅也都被端走了,铁制的门鼻子都被拔了出来。农民们恍惚间都成了冶铁工人,土制的炼钢炉前,把成品铁和铁矿石放在一起冶炼,歇人不歇马,轮作业,夜不息,白天浓烟蔽,晚上火光冲天,那气势似乎要在一夜之间,赶英超美,成为世界第一钢铁大国。地里的庄稼成了,没人顾的上收割,玉米没人去掰,地瓜冻在地里。农民心疼但谁也不敢因收庄稼而影响社会主义建设。村中有一古杨树,相传自建村就有,高大拔,树围四人合抱,高30余米。树干虽枯,仍枝繁叶茂,树荫遮地亩余,有数十种鸟类栖息。为了保护古树,就传说,古时有人想杀古树,刚砍一刀,树身就有血出,令人望而生畏,村人把古树供奉起来。但在那个疯狂的年代,被村人奉为神灵的古树还是没有逃过劫难,被砍伐后仍进了炼钢的炉膛。等中国人从钢铁梦中醒来时,那些本来很好的铁产品已都炼成了废铁石,中国人美好的梦想登时被制成残缺不全的标本,堆放的到处都是。

 还有一次是在1978年,全国农业学大寨,县领导调集全县的农民到郭家泉村南的团山岭搞大会战,整修大寨田。村里住进了数千人的民工,家家户户都的,村里一下子增添了这么多的人,热闹的像集市。团山岭上的大寨田成了样板,听说李先念副主席和陈永贵副总理要来团山岭视察,工程指挥部在团山岭突击修建了一处高标准的接待站,省领导怕李先念知道专门为他建接待站,会生气,就作指示用篷布全部盖住,周围又用苇席围了一圈,把接待站藏了起来。那天,李先念、陈永贵带领国家七部委和21个省市自治区的负责人视察了团山岭工地。公路上民兵全副武装,三步一岗五步一哨,戒备森严。据说,陈永贵走后,他坐过的一块石头,让一个农民抱回家珍藏起来。

 村里有个老书记,一提起他就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焦峪禄,亲切、自然、朴实,就像自己家里的一位大哥。一次突发的事故使他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了,村南岭地势高,很难得到灌溉,庄稼只能靠天关照,雨水少了就会颗粒不收。经过多年的筹备,老书记决定带领村民修一条大型的水渠,把水引到南岭。这是一项大工程,他带领村民没白没黑苦战了几个月,建起的高九米,由三十多个弧碹组成的水渠即将竣工时,却突然倒塌了。工地上哭声一片,老书记哭无泪,受伤民工被迅速送往医院,急需血浆。老书记站在拖拉机上振臂一呼:“共产员跟我来!”一声令下,两个拖拉机上都挤了人,有员,也有群众,那场面只有在电影里见过,让人终生难忘。在事故中有四位民工献出了生命,村里给这四位民工最高的荣誉,遗属享受烈属待遇。

 老书记没有被突发的灾难垮,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组织人力物力,在废墟上重建了水渠。这是他一生中做成的最大的一件事,他深深懂得水是农业的命脉。

 水渠成了这个村的标志建筑,人们习惯地称之为“大碹”人们对它有了感情,别人问郭家泉在什么地方,这个村的人会自豪地说,蒙馆路上有大碹的村。问家在哪里,回答,大碹的东边。大碹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或却,甚至成了人们生命中的一部分,成了人的精神依托。现在,这个让村民引以为傲的建筑,已被村里列入了拆除的计划,因为那曾哺育了两岸人民的柴汶河,已成了沿岸煤矿和化工企业的排污河道,散发着异味的有毒黑水已不能灌溉农田。年久失修的水渠横跨交通要道——蒙馆公路,并紧邻学校、农舍,已对人们的生命财产构成威胁。每当新生事物出现的时候,都会对社会的文明进步做出积极的贡献。但当它完成了自己的的历史使命时,就要及时退出历史舞台。否则会阻碍社会的发展和进步。随着拆除大碹号令的下达,被人们赋予了灵魂的大碹也会随之得到升华,有形的大碹拆除了,无形的大碹永远存在。

 古泉连珠原不在县邑八景之内,世人知其名者亦不多。清乾隆年间,知县蒋乾达对此泉喜爱有加,瑞珠泉是县治内诸泉中最杰出者,但旧志中对此泉并无题咏,随发出了“可知山水留名亦有遇有不遇”的感叹。乾隆四十八年他主修县志时,便把“古泉连珠”取代了原八景中虚幻不实的“仙台夕照”此后八景便有两说了。瑞珠泉水并不径直向北邻的柴汶河,一路蜿蜒向西。夏日里掬一口泉水,清凉甘冽,沁人心脾,冬天的泉水之上雾气腾腾,远远望去,宛如一条舞动的长龙,为瑞珠泉增添了一种壮观而又神秘的景象。

 柴汶河两岸有着丰富的煤田资源,秋战国时期已有民间挖煤历史。史学家考证,新汶矿区在北朝时开发使用煤炭烧制瓷器窑址。唐代和宋代的冶铁、陶瓷业极盛,采用当地半煤炭烧瓷、炼铁。郭家泉村南的铁路就是日本人占领中国后为掠夺煤炭资源,主持修筑的。建国后,国家和地方又建起了大大小小的煤矿。过滥的开采,致使地下水位急剧下降,打一眼井,需要打一百多米。

 瑞珠泉渐渐枯竭了。后人只能从史书上去寻找一代名泉的盛况,而再也无法领略“泉出平地”的景象了。

 村中原来也有一条小河,自东向西。在村中的老学校前与从南面来的一条小溪汇后拐弯向北入柴汶河。到学校上学需过一座石桥。学生们就顺着《浏河》的调子唱:郭泉河,弯了几道弯,三四里水路,到沟北崖。溪清澈见底,常年不断。小河的南岸一片的柳树和槐树,树下有一古老的石碾,石碾旁住着一户人家,这家的主人是个读书人,据说家里有不少的藏书。在吱呀呀的碾声,洗衣姑娘的打闹声和学校里的读书声织在一起的乐曲中,三三两两的老人坐在树里,着旱烟,喝着老干烘茶,拉呱聊天,怡然自得。对着石桥是郭家泉古寨的南门,沿河北岸有残留的部分古寨墙,这条小河就像一条护城河,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。这样的环境很容易引起人们的幻想,在古时,这座桥的前身是一座被高高吊起的木桥,白里放下吊桥,村民可自由出入,到了夜间再把木桥吊起,防止土匪的入侵。

 郭家泉村3000余人,郭占了大半,自建村到现在政权一直都掌握在由郭姓人手里。有一个传说,也不知何年何月,什么朝代,一个叫于进泉的人迁来定居,于进泉为人老实厚道,勤俭持家,不几年日子就红火起来,买了田地,养了牛马,雇上了长工丫环,成了村里的首富。郭姓人急了,几个头面人物凑在一起商议对策,有人说:“富是因为他的名字,于(鱼)进泉,鱼得水,如虎添翼,如何不富?”“那我们叫他于(鱼)进锅。”“对!就叫他鱼进锅!”不久,于家败落了。于进泉闭门思过,悟出是人们叫他于(鱼)进锅的缘故。也不声张,卧薪尝胆,每早起,邻居还在睡梦中,就听于家开大门的声音,就说:“于家起来了”“于家起来了”借着谐音,于家果然再次富了起来,惟恐有变,就悄悄地搬家,离开了郭家泉。

 传说就是传说,谁也无法考证它的真实,就这样一辈一辈传下来,不知是自责,还是忏悔。可是这种丑陋也一直延续下来。

 我曾找到一本清道光八年由郭氏十世孙郭玺创修的《新邑郭氏族谱》手写本残卷。在始祖郭名香的简介中说,祖讳名香,字古泉。生六子,曰思舜、思禹、思汤、思文、思齐、思鲁。名字取得都非常大气,说明郭氏祖上是读书之人,可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出过一个秀才,只有两个皇上御赐钦封的正九品顶戴的乡绅。直到解放后才陆续地有人考上大学,读了博士,走出了村庄。

 一位旅居新西兰的中国画家买了一艘帆船环游世界。而这位画家就是从郭家泉走出来的,是我的朋友,我们曾经合作过一套连环画。他从一家美术院校毕业后,就只身一人去海南寻求发展,在报社做过美编,在电影制片厂搞过动画设计,后来自己做老板开了一家影视广告公司…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放弃对艺术的追求。他是一个天生不安分的人,当他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后,他的视野又转向了海外。艺术没有国界,在澳大利亚,他的画展受到了,当他来到新西兰时,他的作品在这个国家引起了震动,上层社会皆以拥有这位黄皮肤画家的作品为荣。

 在这个文化教育,风俗习惯皆不相同的异域社会能有大的发展,所付出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。他却没有安于新西兰富足的生活,他有更远大的目标。他要做哥伦布。他要环游世界。当他驾驶着那艘8米长的无动力帆船,在南太平洋独自航行了4000海里后,回到了祖国。2003年3月18从大连出航,进行环球航海的第一阶段——中国海疆行。他计划用30天到50天时间完成对中国海疆从北至南的单独航行,最终抵达南沙群岛。返航后,经过休整,他再继续用18个月时间完成整个环球航行。这次航行将使他成为第一个驾驶无动力帆船进行环球航行的中国人。

 他出航前,我在郭家泉遇到了这位多年未见的画家。他回国与杨澜的阳光卫视签订了一千万元的合约,为阳光卫视每周提供一部风光片。顺便回乡省亲。

 郭家泉泉水干涸了,柴汶河的河水污染了,那人工建造的保佑人们旱涝保收的“圣殿”——大碹,也将被拆除。它们以生命做代价,培育了百余名大学生,几十名硕士乃至博士研究生,培育了教授、作家、艺术家,培育了一代新人。写在人们脸上的不再是贫穷、安逸和足,而是财富、忙碌和气质。

 一位作家说:“故乡可以几年不回去,但它总在那儿,什么时候回去,都可以用月光的柔情,去抚平你心灵的创伤。”故乡又像一个巨大的磁场,无论你走得再远,都有一无形的线牵着你,让人魂牵梦绕。我想,经过改革的冲刷,用不了多久,一个新型的乡村将伴着古泉连珠的胜景屹立在汶河岸边,依稀中我分明看到瑞珠泉复涌的人景致了。 M.baG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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